破碎的生活,完整的自我

(阅读提示:本文约5000字,文中图片由匠仔在跑单途中拍摄)

匠仔目前的众包APP等级

“诺,两位的拼好饭。”

匠仔把两份外卖递给我们,顺手就拿起老板准备好的凉茶猛灌。国庆假期里的东南都会依然很热,高千又得加班,没什么事的匠仔突发奇想,试试看跑一上午外卖。

结果当然不怎么样,在午高峰之前,外卖的单非常散,“双胞胎”非常少,就算系统“好心”派个顺路单,匠仔也因为怕超时不敢接,最后辛辛苦苦跑了两个多小时,一算收入,平均时薪居然还不到20。更让他“气愤”的是,我和老板还黑心地让他帮忙带我们点的自提拼好饭过来。

“自己这么跑下来,才觉得王晚确实厉害。”相比以跑外卖谋生的王晚他们,匠仔即便从青铜升级到星钻,也依然只是个小马喽。当然,我和老板这样骑共享单车跑外卖减肥的,更是马喽中的马喽。

“所以有啥收获没?”老板和我开始扒饭,顺便准备听匠仔的高谈阔论,他单位的同事坚持跑单两年,沉浸式调研外卖员群体,扎扎实实地取得了一定的成果。匠仔虽然不会像同事那样大公无私地把收入全部捐掉,但他同样也会思考。

我和老板送外卖用的共享单车

干得多,亏得多

“这本书可以大概分成三个部分,首先是王晚在北京找工作以及作为外卖员的新手上路,其次是返乡的见闻,最后是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外卖员的反思,最后一部分介绍的很多经验都是干货,可惜我不是全职骑手用不上,”匠仔肩上搭着毛巾,时不时擦一下汗,“她有一句说得非常有经济学味道的话,‘身为有些经验的外卖员,我会将我的时间成本最低化’,这句话在查尔斯·惠伦口中,就是追求效用的最大化。”

“这挺好理解的,就是让送一单的时间更少,同样的时间可以送更多的单呗,”今天拼好饭没看仔细,点的粉有点辣,我一边喝水一边拿自己举例,“比如我骑共享单车1小时最多送3单,骑电瓶车1小时至少可以送4单,时间成本不是就降低了嘛。”

“你这只是最基础的啦,”匠仔笑道,“王晚怎么说也是专业的外卖骑手,她考虑的是给每个订单预留红绿灯和突发状况的时间,根据步幅计算进出小区和爬楼梯的时间,吃饭时找个附近有出餐的商家还能舒舒服服抢单的地方。就像我刚才去商场吃饭,顺便把你们自提的拼好饭拿了,再接个顺路的单过来,这才是王晚口中‘优秀外卖员的基本素养’。”

“果然干一行要专一行啊,”老板不无感慨地说,“跑外卖同样得花心思钻研进去,才能赚得多。”

“不过我钻研出来的结果是,和其他一些工作干得多赚得多不一样,跑外卖是跑得越多,平均赚得却会越少的一份工作,比如高峰时段赚得比非高峰时段多,旺季赚得比淡季多,”匠仔指指自己,“我一开始不是上下班时找顺路的单子来送嘛,因为不管送不送外卖,我都是要上下班的,如果扣除我的通勤时间,每一单花费的时间就会非常短,折算下来的‘时薪’就会很高。”

“但就像你买的基金,短短几天的暴涨,影响不了你的长期收益对吧。”

老板果然很懂匠仔,这句话说得他连连点头:“后来我不是因为参加单位的减肥比赛,晚上也出来送单了嘛,这样我的平均时薪就降下来了。而且老电瓶根本就送不了几单,我为了跑单干脆把它给换了。”

在匠仔带动下,我和老板为了将来考虑,也加入了晚上跑单的行列,只不过是我骑共享单车送(我们这里有免费的小红车),老板在一旁跑步护航。但以我们两个的菜鸡体力,拼了老命坚持一个小时,也最多只能送个三单,就不得不乖乖回家了。

“跑着跑着我就注意到,随着你每天跑单时间的增加,跑单成本也在增加,”匠仔一一为我们举例,“比如1个小时甚至连充电宝都不用,跑的时间长了肯定得准备1个,如果当工作,要么从车上连线出来,要么就准备好几个充电宝;另外只跑两三个小时的话,给电瓶车充充电就行,跑全天肯定得弄换电,1个月能不能多赚1000我不确定,至少每天10块钱是确定要从口袋里掏出去了。”

“还有手机套餐得改个通话时间更长的,鞋子得多准备几双,”老板拿出手机示意说,“某团的骑手商城都给考虑到了,鞋子磨损快,这种二三十一双的鞋子坏了就坏了,不心疼。”

“但我们的身体坏了可不行啊,”匠仔叹了口气,“王晚在书里专门写了一章《磨损的身体》,她的几根手指因为送外卖,已经无法自如地伸直和弯曲了;腿麻也越来越严重,实在吃不消才去推拿;后来耳朵问题也更严重了。”

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负罪感,我们几个拿送外卖当体验生活,当减肥的动力。可王晚姐,她是真的拿身体,甚至拿命在拼,在努力赚钱。

“除了身体上,还有心态上,也会因为送外卖而变得容易急躁,”匠仔不好意思地拿自己举例,“比如之前我们读的《在工厂梦不到工厂》与这本《跑外卖》都是‘单读’的系列作品,我写的书评在微信读书上被几个网友批评了,我就恨不得开喷,骂他们一顿。”

没错,王晚说她“跑外卖后,好像每天都在生气,只要事情不是按照预定的节奏来,就气得不得了”。虽然我只是个偶尔跑几单的兼职外卖员,但也恨不得生活中每件事情都按照“到店—取餐—跑单—送达”的节奏来,稍微哪里卡一下慢一些,都会感觉心里有股火。

“更别说跑单过程中遇到的烦心事了,老楼房找不到的正确入口啊,既要步行又没有电梯的垃圾小区啊,关键时刻来个卡单的商家啊,还有投诉你的顾客啊,”老板也跟着越说越气,“那天我完好地把一碗汤送到酒店前台,顾客反手就投诉汤洒了,我申诉还不给通过,扣了我9块多,那一单才4块钱啊。”

这件事情我印象深刻,老板嘀嘀咕咕说了两天,要不是那位顾客住的是酒店,又无法查看他的联系方式,我真怕老板做出什么不冷静的事情来。

“所以啊,每天跑的单越多,遇到的各种烦心事概率就越大,对我们的心理健康也不好,”匠仔认真地说,“我认真想过了,接下来的目标是治一治我的‘外卖上瘾’。”

破解“外卖上瘾”

在《冬天的外卖》这一章里,王晚给朋友解释说,跑外卖这个活儿跟赌博一样,有点让人上瘾。这点我们几个深有体会,不管是做校对还是做翻译,我们的钱都得延期到账,运气好也得几个月。跑外卖干一单就有一单的钱到账,隔日即可提现,让人心里感觉很踏实。

“但是这个‘外卖上瘾’,真得治,”匠仔拿他这段时间在追的一个UP举例,“这个UP本来做骑车送外卖的,现在改骑电助力单车环游中国了。他在视频里说,1天骑几十公里是锻炼,骑100多公里就是在损伤身体。就像我们每天跑个5公里那是锻炼身体,每天来一个马拉松,那是不拿身体当回事了。”
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,送外卖送一个较短的时间比较好,”老板翻了翻书,“王晚书里也提到,她在天冷时停下来了一段时间,白天晒晒太阳,晚上跑会儿,这样极大地缓解了她内心的焦虑。”

“所以我觉得,王晚一开始选择做众包骑手(受平台约束较少的兼职骑手),却把自己当成职业骑手拼命跑单,其实并没有发挥出众包的优势来,”匠仔解释说,“众包更自由、灵活、不受约束,她完全可以只跑几个高峰时段,其他时间写作,甚至晒晒太阳,都是可以的。”

不过在经过长时间的拼搏,成为熟练的骑手后,王晚因为身心俱疲,也意识到自己不得不做出改变。她说:“2025年,我不再把自己的跑单行程安排那么满,会像大哥那样,中午和晚上分别跑一会儿,其余时间出去闲逛,写写东西,再不就是卖风筝。

“王姐很棒啊,”我看向老板,“我们也是一样,得多多开源才行啊。”

“如果王晚有机会读到我们整理的这篇小文”,匠仔指了指桌上的“职工之家”座牌,“她可以试着找找北京的户外劳动者驿站,除了热饭喝水休息,应该有的还可以在里面写写文章看看书,等休息够了,再出去跑单。”

“我就是这么干的,”他摸着汗津津的脑袋傻笑着,“首善之区这方面的宣传片都拍了不少,地方肯定有,就是得找一下。喏,这个APP里应该有。”

“然后再像我们一样,点个商圈的拼好饭,选自提,然后找个去商圈的单顺路过去,把自己的饭拿了,再接几个从商圈出发的单对吧?”老板一副“我懂你”的表情,“顺路经过驿站还可以把自己的饭放冰箱里,送完单子以后回来用微波炉热热吃。”

“天气热的时候许多驿站还提供免费的矿泉水呢,能省一点是一点,”我补充说,“省到即赚到,投资是这样,跑外卖也是这样。”

如果说跑外卖是一场“人与算法之战”,那么,重要的是想办法战胜算法对你自己“多跑单”的诱惑,并且尽可能利用算法的机制,让自己在有限的时间里多赚一点。

其他的时间,可以留给自己,留给家人。像匠仔会校书,我会做一点翻译以及卖咖啡,老板会想办法买卖二手书。

就像王姐在书的最后,借朋友之口说的:

我的时间和身体可以支离破碎,但自我必须完整。

跑外卖的人

书里说:“本质上,入行跑外卖大多是走投无路的人,或者是在其他行业混不开的人,没有几个人在入行前是因为热爱送外卖才干这个的。

“如果我真的丢了饭碗,我也不会去当全职骑手的,”匠仔开玩笑说,“到时候我就整天赖在店里,校校稿子,中午和晚上出去跑单跑一会。”

“那我是不是还得雇你当员工,给你交社保啊?”老板突然想起了什么,“王晚是不是还没交上社保?印象中她提到北京社保自己交每月得2500元,找人代缴还得额外200元手续费。她又是‘外来务工人员’,据她说是不能自己单独缴纳社保的。”

说起来我现在交的社保,还是老板辛辛苦苦每天跑外卖替我交上的,心疼~

“我们年初看的那本《数字疾驰》里,作者陈龙不是提到过他接触的几位外卖骑手,有一位就是本职环卫工人,收入不多但给他交社保,他就在每天中午的休息时间去跑午高峰的单子,”匠仔对几个月前读的书印象犹新,看样子每天跑外卖对他触动很大,“还有一位小哥有一份生鲜店里的工作,每天就晚上去几个小时,收入更少,但给他交社保。他就晚上站岗,白天去跑单。”

“所以,这才应该是众包骑手的正确打开方式,作为一份补充,而不是主要的收入来源,或者说至少不能作为单一收入来源,”老板看向我,“所以你就当减肥玩玩就好,马上天气转凉,晚上单可能更少了,实在没合适的我们就散散步逛回来吧。”

“不行,减肥得减!”前段时间我催老板去做了体检,他年纪不大就血脂偏高,急得我连忙拉他晚上锻炼。

“书里王晚的堂弟和我同岁,也说自己老了,”老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,“我们都是被城市用完就丢弃的人,就像一个鱼漂不断往下漂浮,只不过,我们再怎么漂也无法从城市沉到最底部,只能在中间游荡,试图钩住什么。

“王晚的堂弟,在济南蹉跎几年,既没有足够丰富的经验去大城市闯荡,又和农村脱节太久无法从事田间劳作,只能是在城市与乡村中间去找活路,”匠仔自嘲说,“我也是没能力去大厂,去高校,也没办法做什么技术性的工作,万一遇到大变局,就只能先通过跑外卖,给自己一条活路了。”

但,跑外卖是一条活路吗?

用匠仔调研时,一位企业家的话说,这是糊口,不是职业。

职业除了有收入,还得有职业规划,有职业目标,送外卖有吗?成为单王吗?或者像我们这里的“辣椒姐姐”那样拿全国冠军,对我们几个来说那是想都别想了。王晚都说,“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在做的是一份职业,或者说正正经经的工作”。

“你不想做翻译卖咖啡,也可以试试做一个骑车送外卖的自媒体啊。‘外快赚了,体重减了,自媒体起号了’,”老板温柔地看着我,“找点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做,就像王晚写她表姐时的那句话,‘人一辈子的命运,好像就是由一些小事决定的’。”

“王晚坚持写作,出了书。另一位外卖员王计兵坚持写诗,也有了很大的名气。我们这里有位热爱唱歌的外卖员刘师傅,参加了不少文体活动,也算个‘斜杠中年’了,”匠仔笑了笑,“如果不是因为和同事一起调研外卖员群体,我也不会开始送外卖,如果不是参加减肥比赛,我也不会在晚上继续跑单,至少我买块乒乓球拍,不用再找高千批预算了。”

“切,”老是秀恩爱,不过话说回来,之前老板带我第一天跑单,拿赚来的钱买花给我,感觉特别有意义啊。

“下午还跑吗?”我们吃完饭开始收拾,老板顺便问了下匠仔。

“电不够了,得充,”匠仔说着就拿出了包里的稿子,“这个催得也紧,还得写书评,要不书送你们,你帮我写好不啦。”

“自己的事自己做,我们得去跑外卖呢,”我替老板拒绝了,“不过稿子可以分我一点,下午咖啡单子少,我稍微空一点。”

“还不如卡众包APP的BUG接力跑单,冲一冲平台奖励呢。”老板出了个歪点子,而且刚才还不是说要合理分配时间,怎么又回到送外卖上去了。

不过,接力送外卖可行吗?会不会被系统拉黑啊。

“要不下次试试,反正试错成本并不高。”匠仔从包里拿出一个新装备来,比画给我们看。

那是他刚从骑手商城买的打折款冬季骑行面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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