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找自己的杯子
2025年10月8日，15:30
把高跟鞋换成跑鞋，白衬衣换成速干T恤，高千扎好头发，带我来到匠仔工作地方——附近的公园。
读了《人生游戏元年》后，我突然很想试试“皇居跑”。这是小说故事二里，二号主人公加入大公司帕森斯后参加的一项跑步活动。虽然围着我们所在的公园跑一圈都不到1公里，但可以多跑几圈……我这么想着，高千已经像矫健的羚羊一样，大步流星地跑起来。
我肯定追不上她，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来跑。虽然我也就比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（《人生游戏元年》四个故事的叙事主人公各不相同）的8分配速要快那么一丁点，连“跑者高潮”都感受不到，更不要说《强风吹拂》和《谜底里的谜题》所提到的更高境界“ZONE”了，但我也几乎毫不费力地跑完了5公里，多跑了三圈，呼吸有点喘的高千还特地给我“比个赞”。
“我并不希望公司里有沼田这样的人，”在跑完步慢慢走路的恢复过程中，高千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小说真男主——沼田的厌恶，“你可以只做最低限度的工作，每天下班就去跑步，但你不要在公司里宣扬这种价值观啊。你沼田有能力，其他没能力的人也学你摸鱼怎么办？”
在进入大公司帕森斯的第一天，沼田就在培训中大放厥词：“我想被分到总务部之类的地方，做点最低限度的工作，别被开除就行，每天准点下班，然后去皇居跑步。”
按理说，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被招聘进大企业，尤其是沼田在招聘时同样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。但作者精心安排了一位“不拘一格降人才”的宇治田社长，他虽然写了一本自传《通宵工作的社长的告白》，但其理念其实是“通宵工作的只要社长一个就够了”。换言之，“社长和经理们的工作，就是通宵打造一个机制，让员工无须通宵公司也能运转”，而“员工要考虑的，就是趁上司不注意偷一偷懒，不要让自己过度疲劳”。
“这是小说家言啦，你知道的，内卷是东亚特色，我们公司的牛马一个比一个卷，”高千似乎对小说里的帕森斯文化不屑一顾，“这个沼田在故事三里不是被发配去当创业导师了嘛，故事四里更是离职，去当澡堂老板的合伙人，但也没让老澡堂起死回生，成为业界龙头，最后依然是改建成公寓，惨淡收场。”
虽然我不知道沼田离职的原因为何，或许是宇治田社长本想对兢兢业业完成事务性工作，又完美处理电梯问题的沼田委以重任，但他选择放弃旁人求之不得的机遇，依旧志在摸鱼；或许是公司同事实在难以忍受这么个异类，沼田不得不被“发配”……但作者恐怕并不愿意我们把太多精力花在对小说剧情的解读上，因为故事只是包装糖果的玻璃纸，作者要问的，恐怕就是那个太过经典的问题：
人的一生应该如何度过？
这是故事里每一位主人公，以及看似看透了世界的沼田，都要面对的难题。
2025年10月8日，17:00
高千被公司的一个电话喊回去处理一些事务，我只好拉上刚打完乒乓球的匠仔一起去生鲜超市购物。今天是国庆长假最后一天，我们几个打算小聚一下，顺便也聊聊书。
“其实我一直想成为沼田这样的人，”匠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“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地摸鱼，但忙完工作，我会把精力花在其他很多事情上，读书、做校对，还要研究乒乓球器材的搭配……”
“我不想听你怎么摸鱼，”我毫不留情地回敬我的发小，“我可不觉得，麻布竞马场在书中的四个故事都写了沼田，就是为了宣扬他的摸鱼至上主义。”
“那是当然，说实话，这本书可以和之前我们读过的《35岁不焦虑手册》以及《以日为鉴》合起来读，比如《以日为鉴》中提到电视剧《悠长假期》，木村拓哉在剧中有句台词，‘在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的时候，就当是上天赐予的一个长假’，”匠仔拿出手机检索了一番，“麻布则在故事三中，借书中主角之口，认为Z世代‘在这个努力不一定有回报的社会，与其工作得心力交瘁，不如在每一天的生活中找寻小小的幸福’。这两句话差不多吧。”
Z世代啊……说实话我挺讨厌这个词，就像‘80后’‘90后’这些标签一样，书中沼田也因为其创业导师的身份，向这一标签开炮：“你们不是自觉地成为Z世代，而是受到了教育，顺从社会的期待，扮演着Z世代的角色？”
“那么年轻人又该怎样过好自己的一生呢？”
我自言自语，又似乎在问二十多年的发小。
“其实这四个故事，除了都出现了主角沼田外，还有一位隐藏在暗处的主角，也就是前高中生创业家吉原，”匠仔推了推眼镜，似乎要隐藏沼田般的蔑视，“可能是因为错付了真心，沼田一直对吉原念念不忘，在故事三中，吉原化身为猫咪，故事四中又化身为澡堂四代目宽人，或者说，那些想要创业的Z世代，出各种点子的年轻人，都是吉原的化身，他们的共同点是‘不认真’。”
“不认真！”我反复咀嚼这几个字。
在全书一开始，一号主人公被吉原的演讲煽动得心潮澎湃之时，沼田就毫不留情地泼冷水，“再也没有他那样不认真的人了”。
而到了全书快结束时，四号主人公向宽人先生谏言，而宽人先生似乎毫无主见，反而诚恳地向主人公请教。沼田插话说，“（你）是不是在想，（宽人）这个人太不认真了？自己一点儿不思考，被别人的意见牵着走，然后把结果都怪在他们头上，从而保护自己内心的纯洁。”
其实，在沼田看来，宽人先生个性温柔，从未受过挫折，所以无法作出舍弃和优先级等等的考虑。而沼田就尽力实现他难以实现的梦想……等等，怎么有一种诸葛亮尽心尽力辅佐刘备的感觉。
“如果沿用纳瓦尔，或者孟岩的观点，把人本身当作资产，时间、精力、体力、能力等等看作是把自己“变现”为钱的资本，那么沼田就像一个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投资标的出现的投资者，”匠仔说，“他曾经想和吉原合作，还去借阅了许多书籍，作了充分准备，但吉原一点儿也没有考虑他。最后他和宽人先生合作融洽，把曾经在帕森斯节约下来的资本全部投入了进去。对于沼田来说，这是他认真思考后的结果，也是他决定的人生。”
也就是说，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啊。
我这么思考着，走进了生鲜超市的大门。
2025年10月8日，18:30
“干杯！”
今天好不容易说服了老板尝试一下精酿啤酒，理由自然是《人生游戏元年》的故事四有提及。不过他也只坚持了一杯就放弃了，“实在不好喝啊，难怪书里只有唐泽先生喜欢。”
“就像有人喜欢传统澡堂，有人想要创新一样，这个时代应该允许大家以各自的想法生活，”匠仔喝得脸色微红，有些兴奋起来，“锺叔和先生不是引用过一句缪塞的名言‘我的杯很小，但我用我的杯喝水’嘛。”
“我最近刚读了一篇关于锺叔和先生的访谈，”老板给自己倒了一杯气泡水，和匠仔两人边喝边聊起来，“锺老有句话，‘何为一个好的社会——不是宏大的叙事，而是每个人能按自己的想法生活’。有网友评论说，关键是得有‘自己的想法’。”
“也就是说，锺叔和先生的话其实有两层意思。”高千风尘仆仆赶来聚餐，估计跑完步加完班累坏了，一直在闷头干饭，好不容易空出嘴巴插话：“对于社会来说，要允许你用自己的杯子，而对于我们个人，那就需要找到自己的杯子。”
然而在《人生游戏元年》这本书里，我们似乎能感受到，这两点都不容易。当Z世代们高喊着要保护北极熊，而你说一句熊猫也很可爱时，你就会被曾经的同志无情地抛弃。事实上，对那些北极熊保护者来说，他们只不过是想要做“对的事情”而已，北极熊怎么样，他们才不在乎呢！
可什么才是应该做的？保护北极熊？保护猫咪？还是保护我们自己？
“访谈里提到锺老的女儿劝他多休息，享享福，结果锺老大发脾气，”匠仔笑着说，“看书、写书，就是锺老最想做的事，就是享福，难道吃喝玩乐才是享福吗？他不抽烟、打牌，不讲究吃穿，喜欢的就是看书、写文章、校对过去的出版物。”
“难怪你恨不得国庆来个‘单位八天乐’，”高千瞪了他一眼，“我能理解你追求的快乐，但偶尔也该去外面逛逛吧。”
“这次逛得不够，下次再找机会。”匠仔一边苦笑着，一边给高千夹菜，我突然有种感觉，那个我认识二十多年的发小，似乎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。
2025年10月8日，21:00
“其实每个人都在变。”
送走匠仔和高千后，我和老板慢悠悠地整理，准备迎接节假日后的工作日——虽然我们依旧没什么生意。老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。
“你看，宽人先生经营的澡堂在变，故事二中女主角想要和母亲分开，搬出去住，说明她的家庭观念也在变化，故事三更明显了，男主角和前妻冴子因为彼此都不愿改变，疫情结束后很快就分手了，他的好友长谷川则被未婚妻真绫改变了，两人幸福地迈入了婚姻殿堂。”
“所以婚姻中，究竟需不需要改变呢？”
我看向我的爱人，我想要他的答案。
“变或者不变，本身可能并不是唯一的答案，”老板坐下来想了想，说，“就像‘用自己的杯子喝水’那样，如果选择被爱人改变，那也要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改变，变成怎样一个全新的自己。如果不愿意改变，也要像书中主角那样敢于承担后果。”
说起来，故事四中宽人先生的改变，其实也和他妻子怀孕——也就是家庭关系变化有关。他将老澡堂改建为公寓，把每况愈下的负资产变为能获得一笔稳定的现金流的优质资产，而在新澡堂积极拥抱潮流，能获得更高的收入——当然，这很有可能也只是一厢情愿。
就像书中另一位角色真锅对宽人先生的抨击那样，宽人先生被孩子出生、澡堂大环境不好等事件推着前进，自己其实并没有做任何思考，也没有作出任何决定。一切都是不劳而获。简直就像“团块世代”那样吃尽了时代红利。
而Z世代，一方面仍然在“大家一致”地卷，比学历、比履历，另一方面又把“人生不只有工作”挂在嘴边，保护好不努力，没有成绩的自己。换言之，大家虽然“各自”了，却并没有“精彩”。
那究竟怎样才能拿起自己的杯子，过好自己的人生呢？
“反正饭还是要吃的，书还是要读的。要我们死我们是不得死的，我们得坚持活下去，”老板冲我眨眨眼，“锺叔和对他的妻子朱纯说的。”
也对，遇到问题，多思考是对的，但更重要的是不纠结。这个时代不能止步不前，也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。过好每一天，边思考边前进，或许才是最重要的。
就像沼田说的，不要太执着于做有价值的人，“在你找到自己该做的事，或者它自动找上你之前，就先舒舒服服地活着吧”。
我看向已经躺在身边的爱人。
和一年前，甚至几个月前比，他已经大不相同了。
就像长谷川被真绫改变那样，而我，也在同样地被他改变着吧。
至少，我们都在努力找寻自己该做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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